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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王静波
人与人不相通，如果不是普遍真理，那也是局部真理。养狗人和怕狗人之间绝不相通。
我怕狗。
那毛茸茸的小狗，地老鼠滚一样跑过来。高频细碎的步伐，短小精巧的腿爪，闪动的白色狗毛，高举的头，一张小毛脸，睁着一双圆睁着的大眼睛，还露着一点.......粉红的舌头。它一秒一秒近了，我的心一寸一寸收紧，一寸一寸往上提，不要咬我，不要碰我的腿，不要过来！它竟不理它的主人，然后，怕什么来什么，我的腿被那软软的温温的狗嘴还是狗鼻子碰了一下，又一下。
“啊！......”再也憋不住那恐惧，顾不了那脸面和礼貌，一声大叫，恐惧从嘴里冲出来，在朋友家的门庭里鼓荡。
“狗！停住！”朋友喊。狗真的停住不动，但眼睛还是盯着我。我立定，盯着它，不敢挪动一步。朋友抱起狗，摸着它的背，笑着对我说，它在欢迎我。我很羞愧。
朋友把它关进洗手间。它一直叫，我在朋友家坐了多久，它叫了多久。叫声里是愤怒、烦躁、委屈，甚至仇恨。我只得小坐即走。
我从小就怕狗。
小学时，曾有一只发作的疯狗在村里横冲直撞，老师特别警告说，见到奔跑的，夹着尾巴的狗一定要躲开，疯狗咬了不得了。听人们传言，如果被疯狗咬了，人就会变成狗，像狗一样叫，像狗一样满地爬，还像狗一样咬人。而且，很快会死掉。
晚上去石门村304矿看电影，经过朝中村口时，总会有几只狗大叫。我们揣着小石头，如果狗咆哮着跑来，我们就扔石头打回去。如果天黑，用手电筒照着狗的眼睛，它们就不动了。不过，那闪着蓝光的鬼火一样的眼睛也让人害怕，何况还有那不绝的咆哮。我们一般是快跑着逃过那段路。
那时倒是没被咬过，也没见过疯狗。
有过一次被狗围攻的经历。上世纪90年代，我在一排废弃的平房前等我先生，人没来，狗来了，几只狗。它们来我就走，它们跟着我。我跑，它们也跑。我冲进一间开着门的空房子，还没关住门，一只狗就进来了，两只、三只，五六只狗，都进来了。它们围着我，在狭小的空间摇头晃尾，耸动着嘴脸，一声声吼叫。什么叫魂飞魄散，那时的我就是。我也叫，不由自主地、亡命地叫，比狗更尖锐，比狗更没理性。好在，在我吓死之前，我先生过来了，拿着一根棒子，一只一只打将出去。
我先生教我，不要盯着狗的眼睛，它会以为你喜欢它。遇到狗，不要慌，装着没看见。你不理它，它就不会理你。我依计而行，但往往在人狗相遇时，总忍不住瞅它一瞅。走过一段，还要回头看看。万一它咬过来、追上来呢？先生说，我的神态，几乎是在逗引它，也像是在挑衅它。
我是不能和狗和平相处的。人宠着狗，真是不理解。
楼下是出入小区的门，有保安守着。一年，大年初一，一个抱着狗的老太太从外面进来，她拉起怀中小狗的爪子，对着保安笑笑，然后对着狗说，快叫，叫哥哥，给哥哥拜年！门口的人一阵大笑。保安红着脸，笑也不是，怒也不是。大年初一的，被狗叫哥哥，那滋味！我很同情那小哥。
小区里养狗的人越发多了，遛狗的人，有的牵着狗，有的放任狗自流。狗们干干净净，有的还穿着鞋子，穿着褂子。那些狗都有一个名字，叫“宝贝”，那些遛狗的女人，大都自称为“妈妈”。大都是小型狗，活泼乱跳的，也有体格高大健美的。见过一只纯白的高大的长毛狗，有半人高，如果后腿直立，比人都高。狗身上的毛浓厚长垂，白得纯净白得耀眼，它一步一摇地行走在小区道上，雄赳赳，稳当当，似乎有戏台上帝王将相迈着方步的模样，王者气势天然而成。那牵狗的小姑娘也是那么步履矫健，透着一股骄傲。我喜欢上了这条狗。但我散完步上楼时，电梯门开，这条狗悍然在梯，吓得我退回跨出去的一只脚，恭请他们先上，先上。
我仍然怕狗，最怕那兴高采烈朝我奔来的狗。不仅怕它咬我，还怕那柔软的、温温的碰触。那种碰触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、让我惊慌失措的神秘。
与一帮好久不见的老友聚会，将要散时，说起了雯的狗。雯的眼睛露出慈爱甜美柔和光。她说：我家宝贝好乖，我回家它就缠着我，爪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挠我。我姐一来，知道中午有人溜它，吃完午饭它就站在门口等。我在家不敢说不好的话，如果说了它就不高兴。它会笑，伸着舌头一下下摇。不高兴了就板着脸趴在一边。雯边说边学着狗的表情。我家狗狗喜欢邻居家的狗狗，一见到就要跑过去，碰碰头，碰碰身子，摇头晃脑，亲热得很。
她说，主人家气氛不好，经常吵架或者喜欢打狗的话，狗在外面就很暴躁暴力。
我问，你不怕狗咬人吗？雯说，我家宝贝很温顺，很听妈妈的话，不会咬人。而且每年都打防疫针的。邻居家的狗差点进了狗监狱，因为有个修水工进门，它跑过去趴到人身上，把那人吓坏了，人家吓的要报警。幸亏家里有主人，做了工作，要不送到狗监狱，那就惨了，那就真成了动物了。
宠物狗，不是动物。在雯的眼里，狗狗是儿子，是宝贝，她是狗狗的妈妈。狗要定期洗澡，定期剪指甲，要按摩，要美容，要打针吃药，狗要玩玩具，吃零食，要打扮。养一条宠物狗，每年花费一二万元，外加无数的劳动时间和心血。雯心甘情愿，乐在其中。
你为什么要养宠物狗呢？我问，雯说，你养了就知道了。
我怕狗，不敢爱更不敢养。但雯那股幸福、满足、爱的神情让我好奇，还有点感动。
我似乎有点明白养狗人了。养一条狗，施与爱，得到爱，这是一种消费，一种享受。费钱，值得，费力，愿意。
宠物狗是动物，但因为吸收了养狗人的爱，而且也在相当的程度上能表达对主人的爱，狗就有了人味，养狗人就认狗为人了。
但是，既然把狗当人来爱，为何不直接爱人呢？两个人，彼此宠爱，彼此奉献，应该是更为幸福的事儿吧。
只是，人怕做不到像狗那样，唯命是听，唯命是从。
唉，怕狗，特别是怕宠物狗，真是大可不必呀！
不必就不怕么？我自问。不能肯定回答。但，人和狗相亲相爱，想想，也美。
